第4节(1 / 1)
想想侯府的众人,钟宴笙咬咬牙壮起胆,撸起袖子,吭哧吭哧开始爬树。
恍惚间,似乎听到了周围有倒抽凉气的声音。
钟宴笙动作一顿,后背噌噌冒寒气。
……闹鬼啦?
不不,青天白日的,怎么会闹鬼,应当是风声吧。
钟宴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,抱着树干,慢吞吞地往上磨,废了不少功夫,才爬到树上,踮着脚尖,小心踩了踩那根延伸到围墙内的枝条,还算稳当。
茂密的枝叶挡住了视野,看不清围墙内的情况,钟宴笙谨慎地小步小步往里挪,预备在靠近围墙时跳上去。
天不遂人愿。
才走了几步,身后响起“咔”地清脆一声。
钟宴笙浑身的汗毛都跟着炸了,电光石火之间,身体率先有了反应,不管不顾地朝前一扑,刚好越过了围墙,咕噜一下摔进了别院内。
他像是不小心从树枝上跌下的雏鸟,柔软的羽翼尚未舒张开来,惊慌失措地摔进了花丛中,惊动了无数花瓣,在纷纷乱乱的漫天花雨中缓了缓,揉着发昏的脑袋,蒙蒙地抬起了眼。
模糊的视线里,几步之外,坐着一个人。
哪怕钟宴笙突然从天而降,把一丛花打得乱七八糟,花瓣甚至飞到了他身上,他也没有动一下,如湖水般,波澜不惊。
钟宴笙倒在花丛里,脑袋昏了半晌,视线缓缓清明起来,看清了对方。
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人。
虽是坐在轮椅上,腿脚不便的样子,腰身却挺直如松,看得出身量颇高。暗蓝色的袍服绣着银线暗纹,在阳光之下粼粼而动,贵气逼人。
视线再往上,是张轮廓立体深邃过人的面庞,钟宴笙这时才发现,这人眼睛上覆着条白纱,挡住了他的眼睛,然而这并未折损那张脸容的风采,仍旧俊美英气至极。
他手中拿着一把剑,慢慢地擦拭,修长的十指玉石般,动作不紧不慢的,十分赏心悦目。
若有若无的吸气声恍惚又响起了,这次除了吸气声,似乎还有几声可惜般的叹息。
躲在暗处的人啧啧摇头,跟身边的人感叹:“多漂亮的小美人,我猜这颗美丽的小脑袋马上就要搬家了。”
另一人赞同点头:“主子的头疾又开始犯了,现在的心情相当糟糕,偏偏要这个时候跳进来找死。”
“你猜他会被分成几段?”
“我猜最少八段。”
说完,就见那倒霉掉进花丛里的小美人爬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断枝碎叶,犹豫片刻,慢慢走到正在擦剑的青年几步之遥外,低着头迟疑地叫了声:“哥哥?”
声音乖乖软软的,叫得很好听。
话音落下,周围一片死寂。
两个暗卫:“……?”
萧弄擦剑的动作一顿,掀了掀眼皮。
就在两个暗卫觉得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时,他们听到主子很平淡冷静地应了声:“嗯。”
嗯。
嗯???
作者有话说:
你怎么还应上了
萧弄回应的态度轻飘飘的,仿佛理所当然。
蹲在树上的两个暗卫目瞪口呆。
除了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堂弟外,主子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弟弟了?
知道您老脸皮厚,但怎么还应上了?
钟宴笙本来还有些踯躅不前,听到回应,心下暗暗确认了,面前的人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真少爷。
视线扫过对方座下的轮椅和眼上的薄纱,心情复杂。
他知道真少爷生了病,可完全没料到居然病得这么重,不仅得坐轮椅,连眼睛也出了毛病,得覆着薄纱遮光。
都这样了,为了回护他,淮安侯和侯夫人还让他孤零零地待在这处别院中。
心口沉甸甸的,愧疚和负罪感压得钟宴笙抬不起头,他咬了咬唇,来之前准备的那些说辞突然都吐不出来了。
真少爷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了。
在这种时候,说他愿意离开侯府,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……且不说可不可信,未免太像怜悯施舍。
钟宴笙心想,换做是他,肯定不会高兴的。
脑子里正乱糟糟的,不知道该怎么办,下巴上突然一凉,某个尖锐冰冷的东西如毒蛇般,贴在了下颌上。
钟宴笙怔了怔,顺着那个东西抬起脑袋。
他方才跌下来时,头发散开了几缕,柔顺的黑发顺着动作滑下来,荡过肤色瓷白的脸颊,蹭在轮椅上的人递过来的剑锋上,悄然无息断掉了几根。
黑发掩映下,是一张被白纱滤过,愈发漂亮得令人炫目的面孔。
那双眼黑漆漆的,有种琉璃般的剔透感,因为眼尾被抹了片红,本该是稠艳的,却因为瞳眸太干净,奇异的矛盾又融合,绽放着蓬勃的少年朝气。
萧弄视线一顿,徐徐向下,目光落到了那截掩藏在衣领下的脖子上。
冰冷的剑尖就抵在那里,薄薄的皮肤下,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脉络,轻轻划一下就会喷溅出血。
萧弄手肘抵在轮椅上,托着下颌,单手握着剑,随意用剑尖挑着钟宴笙的下巴,做出了简短的评价。
弱不禁风。动作缓慢。反应迟钝。
像只羽毛华丽的漂亮小雀儿,没有丝毫攻击力。
哪家派来的?
回想了下方才这小雀儿的叫声,他散漫地开了口:“再叫一声。”
叫得挺好听的,再听一声就杀了吧。
砍成几段好?
钟宴笙长长的睫毛颤了颤,抿紧了唇瓣,呼吸急促。
这是在……不欢迎他吗?
暗处的暗卫已经默默地准备去拿打扫的用具了,颇为唏嘘。
主子犯头疾时,表情越平静,心情越暴躁,这种时候,连他们都不敢冒头。
这小美人也不知道哪来的,若是往日主子心情好时,说不定还能留条命呢。
正想着,就见钟宴笙忽然往前靠了一步,嗓音软软的,很听话地顺着叫:“哥哥?”
锋锐的剑锋瞬间就在他的颈侧留下了一道极细的血线,在羊脂般的肤色上甚是扎眼,只要把剑再往前递一下,再厉害的医师也挽救不了钟宴笙。
也在那一刹那,萧弄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,从前方蓬勃散发而来,朦朦胧胧的,像晨雾里弥漫的湿润花香,暖融融地扑进鼻腔中,浸润了每一寸感官。
头疾发作时,除了脑中的剧烈疼痛,萧弄的五感也在受折磨,空气中的一切都令人作呕,血脉偾张,如火如焚,但嗅到这股气息后,那种强烈可怕的不适感竟然稍微减缓了些。
哪怕只是减缓了一丝,也是莫大的安慰。
而那股气息的主人还无知无觉的,只觉得颈侧传来细微的刺痛,不太舒服地偏了偏脑袋,彻底暴露出了细白的脖颈。
那么雪白瘦弱的一段,单手就能扼断。
笨得没发现自己差点死了?
萧弄眯了眯眼,动作自然地收回剑,语气比动作更自然:“叫什么?”
啊?
钟宴笙不太跟得上萧弄的脑回路,但还是张了张唇,话到嘴边,猝然想起,这个名字是本该属于真少爷的,当着真少爷的面说出来,实在不合适。
钟宴笙心虚地小小声:“……迢迢。”
他七岁离京,在姑苏一带长大,带了点吴侬软语的软糯口音,说话总是软软的,没什么脾气似的,一听就很乖的样子。
萧弄也不是真心询问钟宴笙的名字,一个意图潜入别院的人,在他眼里跟死人没什么差,没必要知晓那些。
只是他喝着漠北的风长大,头一次听这么软绵绵的调子,颇有兴味地勾了勾手指:“过来。”
动作漫不经心的,跟招逗小狗也差不多。
钟宴笙感觉这个哥哥怪怪的,和想象中的小可怜不太一样。
但考虑到人家经历的一切,愧疚感一涌上来,简直不敢多想。他听话地凑上去,吞吞吐吐的,话音发涩: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”
回头看了眼被他弄得一塌糊涂的花丛,又磕磕绊绊地道歉:“还把你的花压坏了。”
随着他的靠近,那股气息愈发浓郁,缭绕在侧,闻着很舒适。
脑中那一阵阵剧烈灼热的、让人几欲发狂的疼痛,在这若有似无的气息安抚之下,感受竟没那么强烈了。
萧弄微拧的眉心无声松开,眼底的阴郁也散开了点,刚想说话,钟宴笙又眼巴巴地开了口:“哥哥,你是不是很疼?”
萧弄眼底霎时掠过丝冰冷血腥的杀意。
从没人胆敢当着他的面问这种话,因为这话就像在探究他是否弱势。
萧弄从不弱势,头疾犯了十几年,如今哪怕头疼欲裂,痛得人想在地上打滚撞头,也能维持面不改色。
他轻轻“哦”了声,语调上扬:“怎么看出来的?”
“你的头发湿了。”钟宴笙偷偷观察萧弄好几回了,注意到了他颈侧微微濡湿的发尾,眼底自然地流露出担忧,“别院里的医师呢?”
萧弄难得分辨不出旁人的担忧是真是假。
静默片刻,他往后靠了靠,姿态闲适,随口道:“跑了。”
知道他头疾一犯就六亲不认,吓跑了。
钟宴笙不了解内情,闻声眼睛睁得圆溜溜的,心里冒出了火气。
竟有这样趋炎附势的人!见到侯府的态度,就这般轻慢对待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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