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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节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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贺兰香嗯了声,随她不客气

春燕舀起勺汤,喝下一口直喊鲜,问细辛:“要不要尝尝?”

细辛摇头,“忙着呢,你自己享用去吧。”

春燕高兴,一口气喝下半碗,剩下半碗没来得及喝,因为贺兰香要下榻,她得帮忙伺候梳洗。

正忙着挽发,她忽然脸色发白,放下掌中托着的青丝,捂起肚子道:“不行……我肚子疼。”

贺兰香转头去看,不知她是何情况。细辛正忙着揉化胭脂,扫了眼春燕道:“吃太多撑着了吧,去茅厕便是。”

春燕摇头,额头隐有冷汗沁出,从齿缝里嘶着凉气道:“不是,我肚子真的疼,我……”

说着一弯腰,低头便呕出一口鲜血。

贺兰香被吓怔了神,其他人也反应全失,直到春燕瘫倒在地,贺兰香倏然回神,高声呵斥:“快叫医官!叫医官!”

长明殿外,冷月高悬,琉璃檐铃经风扑打,奏出嘈杂的曲,梁枋下,二人狭路相逢。

李萼挡在萧怀信面前,向来苍白羸弱的一个人,此时眼中竟有火焰在烧,盯着萧怀信,颤抖着,咬牙切齿地道:“贺兰香的毒,是你派人下的?”

寒意凌冽, 四目相对,两道僵硬的影子在灯下对峙,无形中箭拔弩张。

萧怀信变形的双目里是漆黑不见丝毫波澜的平静, 看着李萼,像看石头, 木头,唯独不像看一个有血有肉的人, 他未理会她,径直绕她而行。

李萼转身再度拦住萧怀信, 这一次, 她的声音已带了冷沉的凶狠, 咬字坚硬, 宛若威胁,“回答我,贺兰香的毒, 是不是你让下的!”

萧怀信停住步子,但这回连看也没看她,两个人近在咫尺, 中间却如隔天堑, 不在一个世界。

风声嘶哑, 长夜静寂,李萼定定看着面前这张全然陌生的可怖容颜, 一寸寸打量着,竟找不到丝毫记忆里的痕迹。她眼中的愤恨逐渐化为空洞的绝望,轻嗤道:“我知道, 你恨我,恨我忘恩负义, 翻脸无情,恨到想让我生不如死,所以才会故意谋害我妹妹,让她背上罪名,随时可能东窗事发,祸及满门。”

“可贺兰香是无辜的,她与我无亲无故,只不过同为女子,知晓彼此心酸,所以愿意帮我照看露儿,若只因如此便招来你对她的杀心,”李萼声音蓦然一重,“我愿意一命换一命。”

李萼拔出发髻中的簪子,尖锐簪头对准自己的脖颈,抬眼看着面前人疤痕蜿蜒的下颏,试图寻找与过去相似的影子,可无论怎么找,都没有丁点相似。她启唇笑道:“萧怀信,你的目的达到了,我累了,我现在的确生不如死,看在过往的份上,在我死之后,麻烦你能够放过我妹妹和贺兰香一马,我在地下定保佑你萧丞相长命百岁,子孙满堂。”

她手下用力,皮肤刺破,一颗鲜红血珠沁出,顺着瓷白的肌肤蜿蜒流淌,像一大颗通红的泪滴。

萧怀信猛然抓住她的手,冰冷的掌心抵住她细腻的手背,不容抗拒的力度,逼着她的手往下移走,簪子坚硬的尖头对准她的柔软心口,启唇,嗓音嘶哑阴冷——“刺到脖子上,血多,我嫌脏。”

李萼发笑,眼中乍然明亮的星子倏地熄灭,闭上眼睛,手上发力。

殿里响起咳嗽声,年少的天子似被噩梦惊醒,含着哭腔呼唤:“李姐姐,李姐姐你在哪,李姐姐我害怕,李姐姐……”

尖锐簪头在李萼柔软的心口不断下陷,有刺破衣料,深入血肉之势。

萧怀信抽回簪子,将李萼一把推向了殿门。

“毒叫文殊兰,无色无味无香,误食后会腹疼至极,毒性伤及肺腑,最终吐血而亡。”

窗外北风呼号,灯影摇曳乱晃,揉碎满地阴影。细辛低头说着话,声音抽泣着,不敢抬头去看卧在美人榻上阖目养神的贺兰香。

烛舌舔舐灯芯,发出滋啦微响,如热油烹心。贺兰香道:“春燕如何了。”

“老天保佑,”细辛喘了两口大气,劫后余生似的,“所幸她没将那汤喝完,不至于送命,但伤着了内里,须终身调养,往后不能常伴主子跟前了。”

贺兰香紧绷的口吻释怀许多,“知道了,人没事就好。”

细辛低了头,接着说:“厨房那边已经把今日沾手过厨具的人打死一片了,但没有一个承认。”

贺兰香不以为奇,淡淡道:“能做到这步,就没想过事发后能留下一条整命,去查一下那些人家中情况,若有提前将家人送走,还不愿说出去向的,不必多问,一律杖毙处置。夜深了,去睡罢,我想一个人静上片刻,不必候在跟前。”

细辛嗫嚅应声,临退下,却又猛地跪在地上,泪如雨下道:“奴婢该死!那汤是奴婢给您递的,今日若不是春燕……奴婢,奴婢该死,求主子责罚奴婢!”

贺兰香叹息一声,轻声道:“起来罢,若有人一门心思想让我死,怎么着都是法子,如今府上已严守至此,却也依旧防不胜防,怨不得你们身上。”

细辛抹了眼泪,平白生出许多勇气似的,“主子您别怕,以后无论吃喝都由奴婢先过口,奴婢纵是豁出这条命,也一定护您平安。”

贺兰香却道:“我没有怕。”

细辛不懂她意思,怔怔看着那自事发开始便镇定过了头的美人。

贺兰香睁开两眼,精致的眉间隐有戾气在绕,启唇道:“我只是,有点受够了。”

“从入京到现在,我最大的心愿不过活下去,是非能避则避,善缘能结则结,为的便是小心度日,遇到磨难不至于束手等死,可我都做到如此地步了,该来的灾祸依旧没少。”

贺兰香眼神倏然一厉,发出句讥冷的笑声,“横竖我就一条命,没了就没了,既然他们不让我好过,那干脆都别好过,要死一起死。”

她看向细辛,“既不急着去歇息,便给我取来纸笔,我要写信。”

细辛忙去照做,取好纸笔摆在案上,又扶贺兰香下榻坐到案后,研墨时道:“主子要写给谁。”

贺兰香提笔思忖,似在思索该如何开头,不假思索,“自然是写给我孩儿的爹了。”

细辛点头,“谢将军若知道主子遭此大劫,定会早日回来的。”

贺兰香:“谁说我要写给谢折了。”

细辛迟疑,瞠目结舌道:“那您是写给?”

贺兰香未答,先在信封上写下“王二公子亲启”一行字,深谋远虑地道:“远水救不了近渴,亲爹不如后爹,他王二不是说我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吗,好啊,我答应了,只要他敢为了我和家中闹翻,我就可以不顾孝期,带着孩子嫁给他。”

细辛心惊胆颤,“那,谢将军那边……”

贺兰香揉着眉心,“不重要,让他打他的仗罢,等他回来了,兴许孩子都学会喊王二叫爹了。”

“阿嚏——”

龙骨山下寒风彻骨,恶战当头,谢折却打了个喷嚏。

“哟呵,这是哪位美人念叨咱们将军了。”方路断头台上斗蛐蛐,箭尖都瞄准了不忘调侃一嘴,“将军再不回去,怕要跟人跑了。”

谢折并不惯着,张腿便是一脚。

“嘶!属下知错!”

谢折踢完人,抬头看向面前高大山峦。

夜色浓郁如墨,偌大的龙骨山笼于夜中,雄伟如巨兽,虎视眈眈盘踞在南北咽喉之地,山势陡峭,山路盘虬,进山便等同自送虎口。

“放箭——”

一声令下,箭矢如雨袭山,带动狂风呼啸,然待等箭矢落地,便如石沉大海,再无一丝波动。

在辽北雪原驰骋惯了的将士们到了此地,根本舒展不开本领,不由便有亲信道:“成王宁王皆已伏诛,剩下泰王这老小子躲山上至今不出,再这么下去,不是办法。”

有人提议:“既然久攻不下,不如改攻为守,反正如今天寒地冻,山上草木不生,咱们就地扎营耗上他一阵子,待等贼子山穷水尽,自会归降。”

“这主意好,咱们就在这扎营,先耗上他几个月再说。”

听到“几个月”,谢折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,声线突兀低沉,斩钉截铁:“火攻,速战速决。”

“内务参事王元琢, 当街痛斥父兄残害无辜,欺凌妇孺——”

凉雨殿,银丝炭被火舌包裹燃烧, 发出小声裂响,清脆如玉裂, 殿中里外温暖如春,烟丝缭绕。李萼回忆着昨日从宫女口中所知的新鲜事, 淡淡道:“现已传遍京中大小街巷,满京百姓都跟着看了场笑话。”

她转脸, 看向对案托盏呷茶的贺兰香, “事到如今, 你打算何时收手?”

贺兰香轻嗤, 雪白双颊在茶热里映出淡淡粉红,如胭脂薄涂,细润娇美。她开口, 懒洋洋的腔调:“收手,为何要收手?”

“他们父子都想把我的命要了,我只是让他们家里鸡犬不宁了点, 都没到以牙还牙的地步, 何必收手。”

唯一让她心生不忍的, 是郑文君,但事到如今, 已经顾不上那些了,她只想给自己好好出一口恶气。

银炭噼啪轻响,如复杂起伏的人心。李萼不语, 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和理由让贺兰香停止这场闹剧,过了片刻, 若有所思地问道:“可你又是怎么知道,陷害你的是王氏,而非萧怀信。”

贺兰香回忆起那张狰狞可怖的脸,已经不再如往日那般心有余悸,反而有些讥讽地道:“就算是萧怀信对我下的手,那他也是为了帮王氏对付谢折,姓王的一样脱不了干系。”

对上李萼探究的眼神,贺兰香直言:“萧家死的就剩他一个了,他若果真有心争夺权势,早就娶妻纳妾,开枝散叶延续血脉,可他如此赤-条条一个人,不是清心寡欲为王氏做嫁衣裳是什么?王氏助他大仇得报,他助王氏位极人臣,本就是笔礼尚往来的买卖,若非有谢折在,这江山怕早成他萧怀信对王延臣的顺水人情。”

后面更直白的话贺兰香没说,她想说:当今陛下一看就是个短命相,指不定哪日便一命呜呼了,这对王延臣来说,实在是笔稳赚不赔的交易。

只要除去谢折,只要扳倒谢折。

李萼看着贺兰香,像是短瞬间又重新认识了她一遍,不知怎么,竟鬼使神差道出句:“可惜了。”

贺兰香反问:“可惜什么。”

李萼:“你如此思虑入微,玲珑心窍,可惜生错了地方,但凡投胎富贵门第,再得精心教养,定能左右逢源,在闺门开拓自己一片天地。”

贺兰香笑出声,“少来了,我只是爱慕权势,舍不得荣华富贵,可若论真心实意,我是最不喜欢与你们这些高门显贵打交道的。”

李萼静静看她,仿佛问她此话怎讲。

贺兰香指拈茶盖,捋着浮游茶面上的浮沫,静下片刻,再启唇道:“在底层,笑怒嗔痴,恩怨情仇,人性险恶一览无余,但好歹都是真的,是刀子是蜜糖,也都是摆在明面上的。可在你们这些豪门大族之间,有什么是真的,什么是假的,什么都可以装出来,演出来,行为要揣度,心思要靠猜,但凡与人打起交道,心便必须高高悬着,不能往下放松一寸,否则便要落入圈套。”

“别的不说,”贺兰香嗤了声,语气松快,像在说一个笑话,瞧向李萼,“七姓百年来世代联姻,打断骨头还连着筋,当年萧氏满门伏法,你们其余六家愿意站出来为他们求情的,又有几个人?”

李萼哑然失语,不知想到什么,本就无光的眼眸越发黯然下去。

这时,细辛过来,对贺兰香附耳道:“主子,南边来消息了。”

贺兰香蹙眉,低声道:“继续说。”

待等听完,她的脸色瞬时发白,手中茶盏险些跌落。

李萼注意到她的异样,不由询问:“怎么了?”

贺兰香强扯出抹笑意,将茶盏安生放好,“没怎么,府上的一些琐事,找不着人做主,只好看我的意思。”

她活动了下腰肢,丫鬟立刻便扶,窗外日头和煦,她看了眼道:“坐了一上午,身子憋屈难受,妾身出去透气,太妃娘娘可要同行?”

李萼摇头,“我是没那么好的兴致,你去罢,不过要当心,虽说宫里不好对你下手,但禁军都是他们的人,务必以防万一,小心行事。”

贺兰香也懒得与她行那般多虚礼,走时未福身,只好声道:“明白,我去去就回。”

天一冷,太阳便比秋日更加温暖和煦,暖融融的阳光晒在身上,铁人也要昏昏欲睡,无精打采。

凝碧桥前后,各路巡卫不敢放松警惕,见有同伴打盹,一个胳膊肘便捅过去了,顺带往前一扬下巴,眼神示意:头儿来了。

偌大的太阳下,王元瑛眼下两块明显乌青,面无表情,一身的阴翳太阳晒都晒不化,乌云般团绕不散,所经之地鸦雀无声,未有一个护卫敢发出动静,生怕撞刀口上。

如今满京传得沸沸扬扬的,便是内务参事王元琢当街怒斥父兄。

若时光倒回,回到当日,王元瑛绝对不会再对那不争气的弟弟躲避不见,毕竟他怎么能想到,他的好弟弟竟会为了贺兰香那妖妇将他当街拦下马,不顾百姓围看,质问他是否下毒陷害,甚至口出恶言,简直不可理喻。更关键的,是他爹居然把对老二的怨气一块撒到了他身上,怪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好,更怪他隐瞒老二与贺兰香相好之事,若早知道,决策绝不会下得如此草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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