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节(1 / 1)
其实太子实乃聪明绝顶之人,用一半的心思读书都能读到如此地步,若他能全心全意专注学业,何愁不能四海承风,天下大治呢?然而,事实证明,确实是王先生想多了。
朱厚照道:“说来说去无非是一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车轱辘话,难不成不按儒生们说得做,就一定不是好皇帝了。”
他一见王华又怫然变色,不由笑道:“先生莫急,我且问先生,唐太宗如何解释。他弑兄夺位,完全悖离了孝悌之道,这修身一项,做得可谓糟糕至极,可影响他治国平天下了吗?”
王华的双眼圆睁,他万万想不到,太子竟然会举出这样一个例子来。这究竟是童言无忌,还是……夺位一事在朱明一朝实属极端敏感话题。他并非无法反驳,而是不能反驳。
众所周知,明太宗【2】永乐陛下便是打着靖难的旗号夺了建文帝的皇位。他若是指责唐太宗,就不得不说出诸如乱臣贼子,来位不正,难掩天下悠悠众口的话语,这不就是在影射辱骂明太宗吗,可他若是赞颂唐太宗,这又是在自打耳光啊。
朱厚照眼见他的面色青了又白,犹自不满足:“看来这个问题王先生还需要点时间仔细想想,那不如我们谈下一个如何。我记得亚圣曾说过:不得乎亲,不可以为人;不顺乎亲,不可以为子。看来孝之道关键在于顺从尊长,王先生以为然否?”
明明是在说治国之道,话题如何又转到伦理了,王华一头雾水,但仍谨慎地答道:“正是。孔圣人也曾道,无违为孝。”
朱厚照蓦然笑道:“那我明白,为何孔圣人会说晋文公谲而不正,齐桓公正而不谲之语了。他若是学习其兄,顺从父亲晋献公之命,以母之礼尊奉骊姬,便会得到孔圣人的赞赏了吧?”
王华又惊又怒,看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男孩。他现在完全能够确定了,他是故意的。不过十一岁的孩子,竟然有这样的心机。他说得每句话都暗藏杀机。唐太宗影射成祖,而所谓骊姬晋文,则是直接喻指当今与先帝万贵妃的恩怨。
而世人皆知,先帝专宠万贵妃,贵妃积年无子,为独占圣宠,竟戕害皇嗣,以致宫中饮药伤坠者无数。幸得太监张敏之助,才留下当今圣上这一根独苗,在太后的庇佑下,这才活了下来。
今上长成被立为太子,万贵妃仍然诸多留难,恰合晋文公重耳因骊姬诬陷,流亡国外。而以母之礼,则指宪宗有意让今上认万贵妃为母,结果被今上严词拒绝之事。
这样的宫闱之事,人人讳莫如深,唯有这位太子爷,胆大包天,竟敢当众以此来给他下套,他要么否定圣人之语,要么将万岁得罪彻底,无论哪条路,都足以让他今后举步维艰,甚至有性命之忧。
朱厚照满意地欣赏他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,过了好一会儿,方大发慈悲道:“王先生想是为国操劳过度,太疲惫了,不若今日就上到这里,先生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。刘公公,还不去扶扶王先生。”
一直缄默不言的宦官刘瑾忙合上书,上前做搀扶状。王华还能怎么说,他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,躬身谢恩。朱厚照还特特送他到门前,就在二人即将分别之际,他又来了一句:“我依稀记得,‘业精于勤,荒于嬉;行成于思,毁于随。’是出自韩昌黎的《进学解》吧。”
王华的心又高高提起,他点点头道:“正是。”
朱厚照颔首,头顶火珀束发冠在日头下熠熠生辉,更衬得他面色皎然,唇红齿白:“这篇文章很好,我念诵过多次,先生也不妨多读几次,特别是后几段。时候不早了,先生请慢行,我就不远送了。”
赫赫金盆海里涌
焦侍郎,焦芳?
王华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一头雾水,他到底是什么意思。他勉强定了定心神,索性从头开始默诵:“国子先生晨入太学……”
直背到“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繇其统,言虽多而不要其中。”时才恍然大悟,他摇着头苦笑,原是在拐着骂他呢。接下来的几句是——“文虽奇而不济于用,行虽修而不显于众。犹且月费俸钱,岁靡廪粟;子不知耕,妇不知织;乘马从徒,安坐而食。踵常途之役役,窥陈编以盗窃。然而圣主不加诛,宰臣不见斥,兹非其幸欤?”
这几句话本是韩愈自嘲,大致意思是指他自己文章虽然写得好却于实用无益,虽有几分德行在众人中也是平平无奇。这样的人却能享受国家的俸钱,消耗仓库的粮食,其全家出入有车马仆从,安坐着吃饭。他整日只知道按旧规行事,从过往的书籍中引用陈词滥调。圣明的君主却未施惩戒,宰相大臣也未加以斥责,实乃他的万分幸运。
韩愈是在感叹自己怀才不遇,所以这句句都是反语,可因由朱厚照提及,这些话就变成了实指,变成了对他的嘲讽。王华长叹一声,一个脏字不带,一句出格的话都未提,就将他活生生骂成了一个只知道引用圣人之言,不知经世致用的迂夫子。而最后一句,“圣主不加诛,宰臣不见斥”甚至还带了威胁的意味,意指若是他再不识抬举,授课时对太子指指点点,怕是前途堪忧。
“他才堪堪十一岁,十一岁啊……”王华喃喃茫然道,“而且,他为什么会……”
王华没有说出口的是,他才刚刚教了太子不足五日,言谈举止都是依礼而行,偶有的忠言逆耳,竟然就让他如此不满。不,他并非是只针对他这个人,而是……一阵急促的马蹄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他回头一看,他才出文华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,皇太子一行人竟然就已经追了上来。领头的太子外着宝蓝对襟罩甲,内着赤色窄袖戎衣,上面绣着织金夔纹,他骑得一匹银鞍骏马,奔驰如风。而太子左右的宦官则是穿着紫花罩甲,各骑得高头大马,就连那个五十多岁的刘瑾也在其中。一行人旗帜鲜明,手挽雕弓,直奔校场而去。朱厚照还对王华举了举鞭子,算是打了招呼。
吃了一路灰的王华:“……”
他就这般灰头土脸地出了承天门,却又遇到了一位另一位大人物,正是月池与唐伯虎数次谈及的吏部尚书马文升。王华一见他,便深揖一礼,态度不可谓不恭谨。
他之所以如此作为,自然有原因,一是因马尚书资历老,他是景泰二年的进士,乃是四朝元老,二是因其官位高,吏部被称为天下第一衙门,其尚书被称为天官,主管天下官吏考察进退,其权不可谓不大。三则是因为,他算是王华的上司,他同样是太子的讲读官,并且当年还曾教导过当今圣上。
他的为人的确如唐伯虎所述,个性检介,刚直不阿,一见王华这个时辰出宫门,即刻皱起了眉头,问道:“德辉,你不为太子授课,缘何到了此处?”德辉乃是王华的字。
“老尚书,您有所不知。”王华长叹一声,“只是此处并非是长谈之地……”
马文升会意道:“那就劳烦德辉去吏部后堂稍坐片刻。待我面见圣上奏事完毕后,再与德辉详谈。”
王华点点头,便往吏部衙门去了。吏部差役自然识得王华,忙奉了一盏金雀舌甜水茶上来。王华慢慢品过,等候一会儿,马文升方回来。这二人,一个满腹郁闷,一个忧心太子,都无心寒暄,当下就进入正题。王华便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将出来。听得马文升的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。
王华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儒臣,吐露了自己的担忧:“老尚书,太子好骑射,轻孔孟,如此下去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马文升点点头道:“德辉所言甚是,只是,圣上与我等耳提面命皆是圣贤之道,殿下何故如此?”
王华一怔:“这也是我万般不解之处。殿下年纪尚幼,如无人教唆,怎会如此。”
马文升沉吟片刻:“东宫之中,现得宠的宦官有几人?”
王华想了想道:“现共有八人,分是刘瑾、马永成、高凤、罗祥、魏彬、丘聚、谷大用和张永。是了,这群国之腐蛀,日夜想些新玩意儿引诱殿下玩乐。想必是我们再三劝谏太子惹得他们不满,这才在殿下面前进谗言,让殿下疏远文臣!”
明时围绕着权力,文臣与宦官多年来几乎展开的是殊死搏斗,鲜有文臣没有在宦官手下吃过亏。坐在这里的马文升甚至曾被太监逼得下了狱。那还是宪宗年间的事了,太监汪直为排挤马文升,在宪宗弘治帝面前诬陷他行事乖僻,擅自禁止边人买卖农具,以致边人叛乱。[1]
宪宗就将马文升捕入诏狱,贬去戍守重庆卫。直到汪直被免职后,他才恢复官职。有这样经历的他,自然也对这些盗皇家之威福,谋一己之私利的太监深恶痛绝。
他道:“必是如此。不能再放任下去了,我现在就写一封奏折,稍后便上本弹劾这八个宦竖,还请德辉帮忙斧正。唉,宫中有奸宦作祟,文臣之中还有焦芳这样的败类,实在让老夫……”
王华忙道:“斧正不敢当,只是我也愿与老尚书一道,为国尽忠。您刚刚提及焦侍郎,他又是怎么……”
马文升浓眉皱起:“你道老夫为何早朝过后又入宫一趟,就是为着他,他竟因收受贿赂,在刑部与吏部四处钻营,希望替池州府梅龙县令将一桩命案掩过去!他还真是手眼通天,若非偶然得到消息,老夫也险些被他瞒了过去。老夫已然年迈,虽无力将其绳之以法,但其若将手伸入吏部来,老夫就算只有一口气也要弹劾他!”
王华听罢感佩不已,对焦芳同样也是义愤填膺。马文升摆摆手道:“圣上英明,自有公断,咱们还是看看太子这边要如何规劝吧。”
王华点点头,两人都是饱学之事,才华横溢,不多时便写出一篇奏疏来,立时递进了宫门。而即将被批评的太子朱厚照,对此事全然不知情,尚在校场忙得热火朝天呢。
校场的尽头整整齐齐列着七个熊皮靶,朱厚照挽着一把牛角金桃皮弓,三个小太监各抱着一袋箭候在他身后。朱厚照站在原地张弓搭箭,虽说射个十箭也未必能正中五箭,可只要中上一箭,周围的小太监们就开始大声喝彩,夸得天上有,地上无,好像后羿在世也不过如此。
夸得实在太过夸张了,就连朱厚照本人都有些受不了。在又一箭射空后,他彻底失了兴致,将弓随手往一旁的小太监身上一丢,转身便走。小太监忙道:“爷莫生气啊,爷的箭术本来是数一数二的,都是这弓不好,或者是这靶子摆得不好……”
朱厚照反身就是一脚:“拖下去打他二十板子。”
这个嚼舌头根的小太监摔了个狗吃屎,又听闻噩耗,当即就想哭。他不明白,他掏空积蓄,求爷爷告奶奶买来这个肥差,还正好碰见太子驾幸,不是说太子爷最喜欢听人拍马屁了吗,为什么轮到他拍,就一下拍到马后蹄子上去了。
太子爷是喜欢听人拍马屁,但是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傻子哄,以为他就和那些史书上的昏君一样,随便夸几句就能让他晕头转向,那他就是大大错了主意!
朱厚照气呼呼地坐在主位上。高凤抢先捧了一盏阳羡茶上前:“爷先喝杯茶,消消火。”
这手脚可真是快,其余七人在心里嘀咕。朱厚照一饮而尽,面色仍然不虞,丘聚见状忙抓住机会道:“爷何必与此等没见识的小畜生一般见识。爷的箭术依奴才看,已是很了不得了。”
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:“自相矛盾,你既是说他说得不对,缘何又说了一样的话来?还是说,你心里也觉得孤的箭术不过尔尔,也是拿些好听的话敷衍塞责而已?”
丘聚忙道:“奴才怎敢,奴才句句可都是肺腑之言。”
朱厚照嗤笑一声:“是吗,那你倒说说,刚刚那个狗奴才说得是对还是错?”
这能怎么说,说对也是错,说错更是错,丘聚一时张口结舌。马永成与丘聚素来交好,他的资历又较老,此时赔笑道:“爷请恕罪,奴才们心虽诚,奈何笨嘴拙舌不会说话,还请爷饶了奴才们这一遭吧。”
朱厚照哼了一声。一旁的张永度其意思道:“爷不必懊恼,爷习箭不过一年时间,只能隔三差五寻空闲出来射两箭,又没有一个正经的武师傅,能到这个地步,已经是爷天资聪慧了。您再多练些时日,必能有所成就的。”
朱厚照闻言却是彻底恼了,他一下就将手里莲花纹盖碗摔在地上:“好呀,终于说出真心话了,你们这些狗奴才,刚刚是不是都在瞧孤的笑话呢,都觉得我这箭术上不了台面!”
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,忙跪地请罪。
然而,只有刘瑾说出这样一篇话来:“奴才们连弓都拉不开,怎敢厚颜无耻笑爷呢。依奴才看,爷就是对自己太过求全责备了,奴才虽没读过几本书,但也知道,就算是后羿,也不是刚生下就能射日了。爷如今的技艺已然纯熟,只是年纪较小,气力不足罢了。您只需要养好身子,待再过些年岁,还愁不能像太祖爷一般百步穿杨吗?”
这番话言辞恳切无比,配上刘太监几道皱纹一脸忠厚的模样,颇能使人信服,而且他刚好说到了朱厚照的心坎上。他的气恼,面上是由于那小太监一言触怒,实际却是对自己十箭中了四五箭的战绩不满。可骄傲如他,既不喜欢人家一味瞎捧,又不能接受别人的安慰。只有刘瑾言辞恰到好处,正能讨得他的欢心。
朱厚照这才颜色稍霁:“你倒是会说话。”
刘瑾笑道:“奴才生来就是直肠子,笨嘴拙舌,也只能说几句大实话罢了。”
朱厚照闻言也扑哧一声笑出来:“老刘啊,若你都是直肠子,那世上就没有玲珑心肝的人了。行了,都起来吧。”
众人这才起身。此时,刚刚没了脸面的高凤、丘聚、马永成与张永皆目光灼灼盯着刘瑾。而刘瑾浑不在意,他对魏彬使了个眼色,魏彬会意,即刻走开。
魏彬出去不过片刻就捧了一碟点心回来,瓷盘圆如满月,其上放有七八只品种不一的鸟儿,环绕在一朵粉红的牡丹花周围,个个不过拇指大小,却是色彩斑斓,雕琢精细,栩栩如生。朱厚照见状扬扬眉:“这又是哪儿弄来的新鲜物件。”
魏彬忙开口介绍道:“启禀爷,这就是名扬天下的太湖船点。这外面是糯米做得面皮,用什么红花、栀子、染成这般缤纷的颜色,而里面的馅儿有山楂、薄荷、枣泥等等。这是刘哥特意寻极好的点心师傅做得,为得就是让爷补补身子嘞。”
一直未曾开口的罗祥与谷大用的脸已然是僵住了,只因他们俩素来掌管东宫的膳食,而刘瑾当着他们的面给太子进献美食,不是当面打脸吗!不过,即便他们的脸色再不好,也无法影响太子的心情。
朱厚照笑骂道:“几色点心而已,又不是什么珍贵东西,能补什么身子。不过,念在你们一片孝心,拿过来给爷试试。”
太子本就年纪尚小,折腾了这一上午,早就饿了。不出刘瑾所料,他几下就将点心吃完,还赞道:“不错,酥软可口,味纯香浓,你们俩和这厨子,都有赏。”
刘瑾和魏彬忙开口谢恩。这下,刚刚还只是羞恼的六个太监,都恨不得当场把刘瑾和魏彬吃下去了。不过,不论他们在怎么嫉恨,也不敢在太子面前公然造次,还只能笑呵呵跟着太子夸刘瑾做事周道。
刘瑾得了便宜还卖乖,对朱厚照道:“魏彬这孩子实诚,一心将功劳归在奴才身上,可是奴才也不能忘了他的好。这点心之所以现在还热乎着,多亏他往来奔波于宫中与焦侍郎府上。”
朱厚照眉头一皱:“焦侍郎,焦芳?”
刘瑾笑道:“正是呢,奴才哪里有什么人脉,不过是一次偶尔与焦侍郎提了一句,谁知他如此尽心,将爷的事放在了心上,办得妥妥当当。”
朱厚照不置一词,刘瑾的笑容渐渐凝固,正在气氛逐渐变质时,忽有太监形色匆匆来到校场,一见朱厚照便道:“殿下,万岁有旨,命殿下往乾清宫见驾。”
朱厚照皱眉,这群老东西,告状就连一刻都等不得了吗。他对太监道:“知道了,待孤更衣后就去。”
追思往事好沾巾
他登上帝位的第一块垫脚石就是亲生母亲的尸体。
亲爹召见,爹还是皇帝,即便知道去了没什么好事,也还是得去。朱厚照踏着正午的金霞步入乾清宫的大门,司礼监太监萧敬正在门口候着他。一见他来,萧敬忙道:“太子这边请,万岁在暖阁中等您呢。”
萧敬今年六十三岁,乃是内廷中的老资历,他自太子爷的曾祖父英宗皇帝在位时就在宫中服侍,因聪明机灵,被选入相当于太监国子监的内学堂读书,他勤学苦练,不仅将典籍制度烂熟于心,还精通琴棋书画,熟谙弓马骑射。
然而,在宫中浮沉,才学都是其次,关键还是要世事洞明,人情练达。难得的是,萧敬在这方面也是无可挑剔,故而皇帝迄今都换到了第三个,他却还能在这乾清宫有一席之地。
朱厚照素来恣意,但对这位老仆还是有几分尊重。而他也心知肚明,以萧敬的身份,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做这种带路的活,必是来刻意提醒他的。他上前几步,低声道:“萧公公,父皇心情如何,今晨王先生可来过吗?”
萧敬瞧着这位小祖宗,不由在心底暗叹一声。英宗皇帝宠信奸佞王振以致土木堡大祸,宪宗皇帝迷恋万贵妃险些断子绝孙,当今圣上却是个好人,可好人在帝位之上就显得有些软弱,并且万岁的身子骨也有些……
好不容易养下一个身建体壮,颖悟绝伦的继承人,可他又偏偏不务正业。不过太子年纪尚幼,贪玩也是常理,只要万岁肯下狠心管教,何愁他没有上进之日呢。
想到此处,萧敬口中也不由带了些劝说的口气:“殿下既知王谕德不会轻易息事宁人,为何又要故意为之呢?不过,王谕德即便如此,也是为殿下着想。老奴斗胆,殿下乃一国储君,身份贵重,任重道远,还请以学业为重啊。”
朱厚照听了却道:“连萧公公都开始相劝,想来父皇这次气得不轻。不过,一国储君,该重难道不该是国事么?”
萧敬一时不解其意,怎奈人已经走到了暖阁前,侍奉在门外的小太监忙推开彩画隔扇门。朱厚照一进去,正对上自己的父亲。弘治帝现年三十一岁,本正当壮龄,可惜多年的疾病一步一步吞噬着他的活力。
他面无血色,两颊凹陷,就连嘴唇都泛着白,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,彰显他的不寻常。因为见得是儿子,弘治帝并未戴冠,着一件明黄圆领团龙窄袖袍,斜倚在软塌上的小桌上。
还未待朱厚照行礼完毕,弘治帝就屏退左右,当门合上的一刹那,他就开始骂儿子了:“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。往昔你借口探望太后与你母后,频频告假,朕都在大臣面前替你遮掩过去,可如今你竟然当众赶走先生,跑去骑射。就连马尚书都看不下去上表,这下连朕也不能再纵容你了!”
朱厚照反倒是一脸委屈:“父皇恕罪,儿子不是有意给父皇添麻烦的。儿子只是,实在受不了他们张口闭口之乎者也,圣人之言了。”
“满口胡言。”弘治帝斥道,“先生们是在用心教导你学问,你怎可如此轻慢。”
朱厚照哼了一声:“他们未必是先生,教我的是不是学问也两说。”
弘治帝这下是真的大怒了:“混账东西,尊师重道的道理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,你安可如此放肆!”
弘治帝说着就抽起戒尺,命他把手伸出来。朱厚照又吃惊又难过:“父皇,你居然为了几个酸儒打我!”
弘治帝气喘吁吁道:“再不好好教训你,你怕是要把天捅个窟窿了。手伸出来,你犯了大错,必要受罚。”
朱厚照梗着脖子道:“我没错,孔子要是真是那种亘古不灭的圣人,他在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被重视,反而像条丧家之犬似得到处流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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