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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节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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贞筠一时如鲠在喉,她想起了她的父母,方御史夫妇也算是难得的伉俪情深,可即便做了几十载夫妻,如要父亲将母亲所喜爱的菜肴如数家珍地说出来,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。可眼前这个人,只和她住了几个月,就把这些记在心底,如果是先前,她肯定已经感动地痛哭流涕了,可是现在,算了,她现在也想哭……

月池诧异地看着她,忙掏出手绢来,递给她:“方小姐,你这是、怎么了?”

贞筠垂头不语,半晌后她才红肿着眼睛道:“你要是个那什么该多好啊,可你为什么偏偏是个这什么!”

月池:“……”

她拍了拍她的肩膀,道:“我以后定会再帮你找个更好的。”

贞筠摇头似拨浪鼓:“我估计不会再有了,你别再对我这么好了,我怕换了下一个适应不了,呜呜呜……”

贞筠在此泪如雨下,而皇城内的萧敬同样也是欲哭无泪。他与李东阳坐在司礼监衙门的一间静室中,李东阳抿了一口六安茶,道:“您何必如此,圣上向来从谏如流,只要我们细说李越入宫的利害,万岁必然会有所考量。”

他师父卷入舞弊案,他自己卷入私通案,若是惊才绝艳,天下无双也未必没有商量的余地,可惜于经史典籍只是平平,其人还长得这般招摇。若这样的人入了东宫,只怕会引起朝野议论纷纷,不能服众,说不定还会传出朝廷“以貌取士”的恶名。

萧敬长叹一声,摆摆手:“您有所不知,此事如今的关窍不在万岁,而在太子。”

想起皇太子一次打掉一位尚书与一个侍郎的“丰功伟绩”,李东阳就觉牙疼,经过那次的事件,李东阳是再不敢小觑这位幼主,他问道:“这怎么说?”

萧敬想到王岳的委托之事,心道这倒是个洗清他的好时候,于是他道:“我知阁老们都将李越之事归咎在王太监头上,但这次他实在是冤枉。他先前只是想办好这桩差事,一来让圣上宽心,二来避免外戚入东宫,所以才大张旗鼓地找人。而李越其人,的确称得上才貌超群,自然能入得了王太监的眼去。”

李东阳想起“华曙慧眼”的典故也不由一哂:“这倒不假。可他的私德却是有亏,王太监执掌东厂,难道连这事都不知道吗?”

萧敬道:“王太监一得知此事后,就立即去向万岁告罪,谁知万岁知晓前因后果后,不怒反赞,说此子真乃淡泊名利,有情有义之人。”

李东阳细眼圆睁,奇道:“这从何说起?”难不成与女子私下交往倒成了嘉言懿行了?

萧敬便将李越自辩,又闯方府救人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,这下听得李东阳都啧啧称奇:“为救一素未谋面的女子,竟能将功名前程一道舍弃。”

他想到满朝文武公卿为博东宫伴读之位暗潮汹涌的情状,不由叹道:“某些人妄称是国家栋梁,还不如一个十三岁的孩子。”

萧敬微微颔首:“谁说不是呢。圣上既赏其才,又惜他的人品,再加上他是唐伯虎的弟子。那年那桩案子是您亲自主审的,为何那样判决,您比我更清楚是怎么回事。”

这是在说唐伯虎舞弊案了,李东阳想起此事也不由一声长叹。李东阳与程敏政都有神童之名,被当时的巡抚罗绮向朝廷举荐,因此有幸得到英宗皇帝召见。英宗为了考校他们,出了一个上联:“螃蟹一身麟甲”,程敏政素来才思敏捷,先李东阳一步对出:“凤凰遍体文章”。英宗对此赞赏不已,而李东阳本人也不甘为后,紧接着就来了:“蜘蛛满腹经纶。”这样的妙句。

英宗及满朝文武对此都拍案叫绝,特许他们留在翰林院读书。两人一同进学,又入朝为官,说来真是数十年的交情。如果能救,李东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,只是那时物议沸腾、众口铄金,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轻发落,保住程敏政的性命,只可惜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。程敏政到底还是……

萧敬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:“老先生【1】不必如此,您与万岁都已尽力了。只是因着这桩缘故,万岁对唐寅也有几分怜悯之意。然而,提学御史方志亦是正直忠良,即便我们知其缘由,为了方家的声誉亦不好大肆宣扬,公然为李越平反,故而只能让李越吃下这个哑巴亏。但万岁素来仁厚,实不忍他们师徒为此遭千夫所指,文坛鄙弃,所以才召他入京。若其才堪为东宫侍读,万岁便与诸阁老再行商议,即便其文采不足,凭借着面圣的荣耀与赏赐,亦能保他们师徒在乡里不被人欺辱。”

李东阳连连点头:“圣上宅心仁厚,实乃万民之福。不过为免引起朝中一些恪守礼节的刚直大臣的不满,此事最好还是不要声张为要。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权当不知。”

谁知李东阳这般说来,却让萧敬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了,他愁苦道:“老先生高义,可此事只怕不能如您所愿了。太子不愿放李越走。”

李东阳浓眉紧皱:“不过一面而已,何至于如此。”

萧敬苦笑道:“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,咱们这位爷,自小是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,天下岂有他看上眼,而弄不到的东西。咱们越劝,他反而越来劲。”

李东阳摇摇头:“可这事由不得殿下胡为。”

萧敬又是一叹:“未必,太子已经说动了皇后,言称只要李越入宫,他亦准张奕入宫伴读,并且以兄长之礼相待,再不拿他取笑。”

李东阳一惊,随即无奈道:“这么说,这下是娇妻爱子,一同向万岁求情了。”

萧敬点头:“还不止如此,王太监被召去了文华殿,到现在都没回来。待他折返之后,说不定就是轮到您和徐、谢二位辅臣前去了。”

李东阳失笑:“太子聪慧如此,老臣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,只是我们三个老家伙所求甚少,可不会那么轻易被说动。”

萧敬沉吟片刻道:“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好,想想约斋公的前车之鉴。龙子凤孙,天潢贵胄,可不是省油的灯。依我看,您还是与徐、谢二位阁老先通个气。”约斋公就是指被太子爷搞得提前致仕的马文升,他别号约斋。

李东阳闻言点头称是,他起身致谢道:“多谢萧公的告知,那我就先告辞了。”

萧敬道:“为国尽忠,何须言谢。”

萧公公果然对太子爷的定位非常准确,这盏耗油灯在听罢王岳的解释后,悠悠道:“照你这么说,父皇根本没有让李越入宫的打算,只是为了施恩才召他入京。”

王岳道:“正是,所以还请您……”您就不要乱来了,万一闹出什么事来,您是屁事没有,我可就糟了啊。

朱厚照重拍案几,其上的犀雕松鹿笔架都跳了几跳:“你是不是以为爷傻,任你糊弄。若要施恩,直接派人赏赐就好了,何必千里万里的把人弄来。父皇分明是最近才改了主意,再不说实话,可别怪孤不给你这老奴颜面,当众廷杖的滋味可不好受!”

王岳惊得一哆嗦,又在察觉刘瑾看笑话的眼神后,心下暗恨,他哽了哽道:“殿下恕罪,殿下恕罪,是因着考较过后,发觉他举业只是平平,人又生得太过……一来是怕人觉朝堂取士不公,二来殿下您成人在即,也是怕影响您的声誉呐。”

“孤的声誉?”他半晌方回过味来,斥道,“好一群心思龌龊的狗东西!这你们都想得出来!”

王岳忙道:“最早年底,最迟明年,尚寝局就会给您安排教导人事的宫女,再过几年,您大婚的准备也会提上议程。您与李越如此投缘,这人又是奴才举荐的,奴才也是担心朝中有些年老固执之辈因对奴才不满而说出些瞎话来,若影响您的名声,那奴才真是万死难辞其咎……”

朱厚照心知肚明,这倒说得不假,为了不落下个好色的名声,明朝历代皇帝选妃都以品德为尚,说白了就是只能挑相貌平平的,就连他的母后都只是端庄秀丽而已,远不及李越这等希世之貌。这就难办了,他气得又对王岳丢一个笔筒:“既知如此,怎么不让他扮得丑些,穿得这么惹眼做什么!”

王岳大呼冤枉:“殿下明鉴,奴才特地嘱托了钱太监替他备好行头,谁知他会错了意,竟弄成这样。”

朱厚照余怒未消,当下又命人将随月池上京的太监提来,谁知他也连连喊冤:“殿下恕罪,我们守备的确为他备了一身蟹壳青的衣裳,既简朴又不失礼,都是他自己要穿成那样的。”

刘瑾与王岳素来不和,早就想棒打落水狗了,当下插话道:“李公子是何等高洁之人,怎会如此,必是你们做事不当,竟然还敢推卸责任。”

王岳听到这指桑骂槐之语恨得咬牙,那太监为了免罪,急急辩解:“奴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,也不敢欺瞒殿下啊,真是李公子自己要穿成这样的!这布料还是奴才带他们夫妇去买得呢,奴才也曾劝过他,可他说是他夫人的一番心意,他不忍让夫人失望。”

朱厚照听到此处,微微挑眉:“你是说,你将利害关系都与他说清了,他却仍非要如此?”还是为这种鸡毛蒜皮的理由?!

那太监急急点头。朱厚照略一沉吟,明知要入宫做伴读,还不顾一切去救人;明知穿得过于鲜亮,会招来麻烦,他却一意孤行;还有,明知面圣要被召试,这来得路上几个月的时间,为何不恶补典籍文章,以他的聪明,就算只学几个月,也不至于是这个水准。他忆起月池看他的眼神,即便是与他谈笑时,其中也没有一丝的热切。当时他还叹此人真是宠辱不惊,现下真是越想越奇怪。他的行为存在矛盾之处,必有他不知的缘由。

皇太子陷入沉思,殿中无一人敢做声。眼看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,王岳正忐忑不安时,就听太子急急下令道:“孤再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,今晚之前,你派几个好手潜入李越所住的驿站,将他带的书全部给孤搬过来。如果漏了一本,或者被任何一人发现,后果不必孤说,你也知道吧。”

王岳连忙应下:“奴才遵命,奴才必定办得妥妥当当。”

朱厚照哼了一声:“滚吧。”

别具慧眼善识珠

总之,这个伴读,孤是要定了。

对于太子方可能有的阻挠, 月池并非没有考虑在内,只是一来不过一面之缘,皇太子锦衣玉食, 能找乐子的地方千千万, 怎会把她放在心上,二来退一步讲, 即便他真的要求她留下,这就和四年级小孩要游戏机的性质一样,他的要求越强烈,大人就越不会同意。

说到底,她到底还是在小看他, 将他看成一个皇家熊孩子,却没有看到他在玩世不恭外表下暗藏的机心。这怪不得月池, 这场博弈从一开始力量与信息储量就是天差地别,她不是没有打听过太子的秉性,可惜太子并未真正参与国事,对其了解的人甚少,她所听到的都是聪明睿智之类的套话,而在她进京之后,才知道太子吓走伴读的光辉事迹。幼稚、妄为, 朱厚照在她心中的形象就此固化了。信息的偏差导致判断的失误,判断的失误导致决策的疏漏, 一步错,步步错。

东厂自永乐十八年设置,迄今已运转了八十多年, 其中的探子是一等一的好手。尽管弘治帝继位后, 甚少监视群臣, 以致密探罕有用武之地,但他们基础的业务能力尚在,更何况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,只是去一个普通的驿馆而已。恰好房间主人还外出了,很快,一叠书就被快马送到了太子的书案上。

刘瑾与王岳在一旁斜着眼偷瞄,四书五经倒是都带齐了,至于里面写得东西,没有进过内书堂的刘公公论起学识自然比不上内书堂高材生王公公。刘瑾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,只看出了一点,这李越看着字写得不错,瞧着也挺用功啊。

王岳就瞧出更多了,这写得都是些基础的注解,根本没有什么精彩的思考看法,怪不得圣上召试答成那样。两人正心下嘀咕间,朱厚照忽而拍案而起,咬牙冷笑道:“真是好本事,滴水不漏,只可惜,聪明反被聪明误!”

两人被吓了一跳,刘瑾到底是贴身老仆,他试探性问道:“爷,莫不是这些书有什么不对?”

朱厚照回头斜睨了他们一眼:“你们可看出来什么了?”

刘瑾心里咯噔一下,皇太子素来高傲,自诩是天下第一聪明人,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压过他,或者他的错误被人指出来。然而,万岁爱子心切,给他挑得好几个先生都是敢金殿死谏的人,如他有什么不当之处,当着他的面就能言辞激烈地劝诫。

太子出于这个缘故,在外人面前说话做事总是三思而行,一开口必有十成把握说得对方哑口无言,不愿给人一点质疑他的机会。先前被怼得提前下课的王华王先生就是典例。刘瑾心道,太子既然都这么说了,就表示这书一定有问题,可他实在没瞧出来,能怎么回话。

他偏头看向王岳,王岳同样也是一头雾水,可他不愿在刘瑾面前露怯,只能在太子的眼神催逼下硬着头皮开口道:“奴才观其笔记平平无奇,可见李越于儒家圣人学说的确不甚擅长……”

“废话。”朱厚照斥道,“有眼睛的谁看不出来,还用你说?”

王岳既羞且恼,而刘瑾在听到平平无奇时却心念一动,他想起他在皇陵时为了日后上进,肚子里多点墨水,特特花银子托人去买那些穷酸书生的札记。这李越也是蠢,他要是去买几本好札记,也不会错过这个天大的好机会……等等,仿佛阳光射破迷雾,刘瑾悚然一惊,脱口而出:“他为什么不拿他师父的札记?”

朱厚照挑挑眉,显露些许赞赏之意:“你说,他为什么不拿?”

王岳与刘瑾都非愚昧之人,月池的行为就如家有万贯家财,却置之不取,答案唯有两个字——不想。可这其中暗示的意思太过匪夷所思,太不合常理了,让人实在难以相信。

王岳犹疑道:“会不会是他底子太差,唐寅恐他一时接受不了,所以才……”

朱厚照嗤笑一声:“底子差就该勤加翻阅,你看这几本书里有一页是有毛边的吗!”

王岳瞧了瞧道:“那兴许是他比较爱惜书籍,翻阅仔细……”

朱厚照被堵得一窒:“那这墨迹又如何解释?书写时间不同,墨迹褪色程度也该不同,可这九本书的墨迹浓淡竟相差无几!”

王岳哽了哽:“殿下,不是奴才有意和殿下抬杠,可这也有可能是他想一次誊抄完毕,方便背诵……”

“……”朱厚照怒极反笑,“那他执意穿那身衣裳,该不会是因为想好生表现,结果弄巧成拙了吧!”

王岳已经不敢做声了,可从他的神色就能看出来,他的确是这么想的。

朱厚照气急,当下就要拿东西砸他,王岳忙告饶道:“殿下,殿下饶命啊,就算您现在把李越抓来严刑拷打,他也是奴才这么一套说辞呐。这入宫是多大的荣耀,他又不是个傻的,怎会不削尖脑袋往里钻,反而往外跑。退一万步讲,就算他真是个傻子,咱也没有真凭实据呐,您总不能因为他衣服穿得好看,书上没有毛边,墨色浓淡程度一样判他个欺君之罪吧。”

听了这番话,朱厚照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,他甚至微微一笑:“不,孤要是拿他到此,他的回答估计比你的还要天衣无缝,无懈可击。”

王岳一时不解其意,朱厚照忽而抬头朗声道:“总之,这个伴读,孤是要定了。”

王岳只觉一个头两个大,这怎么又绕回去了!他期期艾艾道:“可是圣上与诸大臣那边……”

朱厚照不耐烦道:“那就不必你操心了,行了,行了,要你有何用,退下吧。”

王岳刚走了两步,朱厚照又叫住了他,王公公只觉头顶青筋一跳,他回头强笑道:“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?”

朱厚照道:“派两个人盯着他,把他的言行全部记下。”

王岳一愣,只得点头应下。

抬杠的王公公一走,殿内又一次陷入了安静。朱厚照是在思索说服老顽固们的办法。刘瑾却是在暗自咋舌,说实在,他这样一生汲汲于荣华富贵的人,其实也不敢相信,会有人像避瘟神一般逃离这座紫禁城,但是太子的话又让他心生疑窦。

如果殿下所言属实,那这姓李的小子真是好缜密的心思。如果不是太子的一句气话,谁会想到他穿得衣裳有问题?

这话不假,朝中大臣以栋梁自许,高瞻远瞩,所思所想皆是一国社稷民生,衣裳鞋袜这些都是妇人才关注议论之事,只要他穿得颜色与款式不违制,谁管他好不好看,是谁做得。就算王太监因此不满,他也不敢为一件衣裳去责备钱能,钱能可还是有三个兄弟在京。

还有他的札记,若真是他为了避免探子查探而伪造札记,此人的心机未免太可怕……连王太监这种人都能被糊弄过去。

皇太子自出生,想要的东西都必须到手,这个人想必也是一样。刘瑾叹道:可若是此人真如太子所说,那他恐怕就要遇上劲敌了……

空惊绝韵天边落

点苏州李越为太子伴读。

事实上, “劲敌”根本没有与他一决雌雄的打算。月池定定着看着面前这堆书,一言不发,她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奇楠香气。奇楠乃沉香中的珍品, 有“一片万金”之称, 这般价值连城的香料显然不能是这书自带不是?她缓缓合上眼,太阳穴突突直跳, 有探子来过,还取她的书入了宫。在出发之前,唐伯虎就告诫过她,东厂爪牙无处不在,不论在任何地方, 言谈举止都要小心谨慎。她虽照做了,但心下尚存怀疑, 又不是天眼监控,如何会有这样的本事。

现在看来,又是她低估了古人的能力,说不定,现在都有几个探子蹲在屋外,窥探她们的一举一动。不能再拖下去了,月池侧头看向贞筠, 就算她能让自己不出差错,可眼前这个单纯娇憨的大小姐, 她难道还能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吗?月池定了定神,能号令东厂的人,普天之下只有两个, 一是皇帝, 二是太子。至于为何大费周折, 只为取她的书一阅,月池猜想,估计是即刻要决定究竟哪位“幸运儿”有机会入学东宫。这样看来,情形也不算太糟,福兮祸所依,祸兮福所依,只要操作得当,说不定明日就能归家了。

想罢,她霍然起身,大步朝贞筠走去,张臂紧紧抱住她。贞筠早在月池凝视她时就觉浑身发毛,在她大步走来时,已然全身僵硬,这下冷不防被抱了个满怀,大脑早就是一片空白了。她两腮不由通红,少女的羞意如春日的桃花一般,姣丽无双。她嘴唇微动,轻启朱唇想说些什么时,月池却拉着她坐到了床榻上。

“她到底要做什么!”贞筠在心底呐喊,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,月池在她耳畔低声道:“隔墙有耳。”

短短四个字,让所有忐忑、娇羞、紧张就如晨雾一般刹时不翼而飞。难道是她的女儿身被发现了,马上要满门抄斩了!贞筠一时面色惨白,正惶惶然不知所措时,只听月池忽然幽幽叹了口气:“娘子,我实在是担心,都怪我年少无知,只知吟风弄月,做几首歪诗,而不专心于举业,就连师父再三告诫,我也置若罔闻,心想着,反正自己年纪尚小,读书的时候还多得是。天晓得,上天垂怜,竟然给了我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机会,可是我连四书五经都没背全。幸好应天府与京城相距甚远,我还能在路上日夜用功,否则我不但会殿前失仪,还会连累王督主与钱公公两位大恩人。”

贞筠只是单纯,却不愚钝,自然明白她这是说给外面的人听得,可她说这些做什么。她正怔忪间,就听月池又压低声音道:“安慰我。”贞筠一惊,她的一颗心砰砰直跳,仿佛都要蹦出来了,她磕磕巴巴道:“相、相公,没关系的,妾身不在意这些。”

月池眼中划过赞许之色,她深吸一口气,让声音里的情感更加充沛:“娘子,得妻如此,夫复何求。你既然这般开明大度,那为夫便直说了。”

一回生二回熟,贞筠这次不消她提醒,就柔声道:“相公请说。”

月池道:“京中英才何其多,太子殿下又是一等一的尊贵人。而我呢,则出身卑微,学识浅薄,又生得男生女相,多遭人鄙夷。在苏州时,华曙因此一见我便出言嘲讽,我因此反唇相讥,让他大失颜面。他必定怀恨在心,给事中华昶又是他的堂兄,他还与师父有过节。即便圣上仁慈,给我一个机会,这些言官也一定会坚决反对。故而,依为夫看,我十成十是没有那个福气了。如再在京中盘桓下去,非但会多耗银钱,也不利于娘子你病情的休养。我看,要不我们明日就托送我们来京的公公向王督主告辞,你看如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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