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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灯初上,四季小区内一栋栋公寓楼相继亮起灯火。她跟着程青踏入601时,还有一瞬间的恍惚。小区距离四中位置很近,但自从母亲出事之后,她对这个家是能避则避。因为田悦的案子,宿舍里的东西都成了物证,而舞蹈附中又决定不再对外提供住宿,时萦只能搬回家中。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她爱吃的菜,老远就闻见扑鼻而来的虾蟹鲜香,还有一份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红糖糍粑。房间里非常安静,暖黄吊灯照在地板上,桐油木地映出模糊而微亮的光。时耀坐在惯常的主位上,此刻迎着她的视线,浮起一丝极为不明显的微笑。——那笑意很难描述,有一丝叹息,有一丝鼓励,又仿佛是捕捉到了什么真正有趣的事物。他就这么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少女片刻,才微笑着点点头:“来吃饭。”从时萦进入这个房间起,身边的程青对他来说就好像成了空气,目光从未离开过她半分。男人本身渊渟岳峙的气场就非常强烈,尤其当他一动不动注视着什么的时候,更让人有种溺水般的窒息感。座位早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,她平静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,一切都表现得自然而随意,手心却微微汗湿了。如果时耀这时伸手一摸,定会立刻发现这个异常。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,而是盛了一碗奶白的鱼头豆腐汤摆在她面前,做了个请用的手势,语调连半点波澜都没有。“中秋节怎么没回家?”时萦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,低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:“学习很忙。”“忙什么,忙着考第二吗?”被忽视许久的程青终于找到了机会发作,提高了声音,“你哥以前在四中的时候从没考过第二名!我去开家长会我都嫌丢人!”——时萦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名叫时丞,他完美的继承了时家高智商的基因,还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迹象。十六岁就去了美国前二的大学攻读化学,今年二十叁岁博士都毕业了。从小到大,只要奶奶在边上,她就永远讨不到好。程青视自己儿子如命,一直觉得李小依出身农村配不上时耀,对她更是恨屋及乌。在外会顾忌着自身的脸面十分巧妙地暗示几句,明褒暗贬的事屡见不鲜;在家里则是颐指气使,常常把李小依当做佣人对待。男人并没有接茬,拿着餐刀肢解螃蟹,再将蟹钳里的嫩肉挑出来放到她碗里。“去看过你妈么?”时萦看着被肢解得四分五裂的螃蟹,微微蹙眉:“上周末去了。”时耀的笑意加深,她清晰的从他眼底里看见自己渺小微弱的倒影,仿佛被困在猫爪子下边的小老鼠一样,脸色苍白得可怜。“她住在特护病房,24小时有人盯着,不会出意外的。”这话里令人不寒而栗的暗示让她不愿去细想,餐桌下的手握成拳,指甲陷入肉里也感觉不到疼痛似的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
此刻,少女长长的眼睫在眼下铺上一圈扇形阴影,看上去那样脆弱,就像蝴蝶的残翅,经不得风雨,经不得摧折,轻轻一捏就断了。有时候时耀也在想,时家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孩子?像朵娇贵的小花苞,他放在温室里精心照顾,砸钱养着哄着。谁知道某天长开了、绽放了,却生出了血红的尖刺,叫人接近不得。——心比天高,命比纸薄。男人低低的叹了口气,伸手将少女耳际的碎发捋平。紧接着,手移向她的后颈,缓慢地揉捏按压,像是对待一只驯服的宠物,明明动作普通,声音也放得很低,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古怪意味。“学校里怎么样?分班以后,有没有交到新朋友?”程青拿着筷子的手忽然一顿。短短数秒内她脑海中掠过无数猜想,又一一全数抹杀在咽喉里。气氛变得凝滞,冰凉诡谲的压抑如游蛇般,从虚空中一丝丝滑过耳畔。时萦垂下眼眸仿佛浑然不觉,面上还带了点遗憾的笑意。“没有。”少女的卧室并不大,铺着厚厚的白色兔毛地毯,家具陈设一概是米白色,灯光一照就会显得非常明亮温暖。两架书橱排列在房间两侧,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,虽然许久无人居住,还是纤尘不染。而母亲这边,不知是时耀的授意还是程青自作主张,李小依在这个家里生活过的痕迹几乎被完全抹除了。书桌的电脑旁摆着一个不大的相框,和家里的其他相框一样,装着同一个女人的照片。这张照片拍摄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照片里女人的容貌与母亲有九分相像,一身白色连衣裙,乌沉沉的长发垂在胸前,眼睛似是两泓秋水,嘴角向上弯起新月的弧度。是一种纯然的美。她叫钟敏,和时耀青梅竹马。二人都是高知家庭,一个考取了医学院,一个去了美院,客厅里的几幅风景油画就出自她的手笔。可惜天妒红颜,20岁怀孕因为羊水栓塞难产而亡。程青常常在她们母女面前提起钟敏,言语间踩高捧低,将母亲贬得一文不值。每当这个时候李小依都以沉默应对,有段时间她真的以为母亲并不在乎,直到某天深夜醒来,听见女人睡在自己身边抽泣。李小依当然是爱过时耀的,这个男人把她从地狱般的原生家庭中带了出来,对她来说一度是救世主般的存在。可那些显而易见的怀恋、试图通过触碰自己去寻找另一个人的感觉,令她难以承受。——无论外表再怎么相似,爱意也会因为灵魂的截然不同而消磨殆尽。少女默默与照片中的女人对望,玻璃映出彼此相似的脸。这间黑暗而温暖的卧室仿佛隔绝了世界,成为一个脱离时间和空间的存在,除了此时此刻无声的凝视之外,别无其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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